一门手艺一辈子

夜船行医

沙头是西靠运河,南挨长江的村落,尹乃平就在运河边做赤脚医,他接诊的,除了村民,还有那些运河货船上的过路人。

尹乃平当医生第五年的一个晚上,外头是倾盆大雨,已经连出了几日夜诊的尹医生今天的接诊不多,他打算早点回家补个觉。

卫生院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,尹乃平的神经一下又紧张起来,来者是个年轻小伙,尹医生并不认识他,他操着外地口音,尹医生听个大概,摸清了情况:小伙是从运河上的渔船上来的,渔船上的领头高烧不退,他到岸边寻医,这才找到离运河最近的卫生站来。

尹有些为难,听情况病人是无法即来就诊的,外面则是阵阵暴雨,尹乃平建议道:“我先开点药你带回去给他吃吧,等到天亮了雨停了你们靠岸带他来详细检查吧。”小伙说领头的已经吃了常用的药并不见效,估计是要打针吊水才有用,这才来寻的医。

“您跟我们走一趟吧,我们有艘小船来接您到大船上去,劳烦了。”小伙子连连拜托,恭敬的语气里也满是急切。尹医生按了按有些酸痛的眼睛,转身开始备吊水药品跟小伙子上船。风声大作,小船比往常要摇晃颠簸,尹乃平把药箱抱在怀里,药箱里叮铃哐啷,他时不时检查下器具是否完好,尤其是玻璃吊水瓶。换大船时尹乃平先把药箱交由年轻人,自己摇晃着攀上大船。领头的躺在船舱里,尹乃平做了些基本检查就准备扎针,船舱里灯光昏暗,一盏灯在船舱的摆动下摇晃着,尹乃平按住病人的手凑近寻找静脉。

“从前跟着大队的医生实习,也没有护士,我们什么都做,扎针是工作也是练习,我扎针的水平是可以打包票的。”尹医生用很平淡的口吻谈起往事,但掩不住些许自豪。那一夜,尹乃平陪着病人吊完水,又等了一个钟头,确认病人烧完全退了才又跟着小船摇摇晃晃靠了岸,不常坐船的他有些头晕,回到岸上,已是后半夜,尹脱掉半湿的衣服,喝一碗姜汤,将就着睡下了。

弃官从医

尹乃平走上赤脚医生的道路颇为坎坷,高中毕业,成绩优秀的他被大队看中,招入组织部门做团委工作,这样的工作在当时是为人羡慕的,因为这就是一条“当官”的路。
“但是我自己知道我不适合做这个工作,我性格比较内向,当团支部书记我要跟很多人交流,沟通工作,我一颗心总是悬着,不踏实。”在尹乃平看来能让他“踏实”的事是“去学一门手艺”,“我想靠自己的手艺吃饭,正好当时村里选人去参加卫生学习,我就提出来想去,领导答应让我去试一试。”实习了大半年,大队又让尹乃平回原职,但这段时间学医的经历坚定了尹的决心,“我觉得我喜欢做医生,我不想回去了,我拒绝了。
这么多年,遇到不讲理的事很多,还有包括你看村医这个待遇……我不是没有动摇过,但给我再选一次,我还是会去卫生院。”尹医生平静地看着窗外。“医生,水好像吊完了。”他转头起身:“哎,来了,我来拔针。”

是医者也是儿女

随着时代的发展,村里越来越多年轻人都外出工作,尹医生的诊疗对象也逐渐以留下的老人为主。两个大队之隔的刘奶奶经常独自来测个血压,八十多岁的她拄个拐杖来往卫生站和住处,尹医生每次都有些担心:“要不我送你回去吧,或者我们固定个时间我去家里给你测。”

刘奶奶总是回绝,说她独自一人在家无聊,出来转转活动活动也好。尹医生便不再坚持,直到有一日奶奶回去的路上不小心摔了跤,左腿骨折,刘奶奶在外工作的儿子找上门来对尹医生一顿数落:“你就让老人一个人走来走去?你怎么当的医生?”尹医生从医多年,遭受的误解多得记不清,或许是他脾气好抑或是脾气早就磨没了,他从来不动气,这一次也只是平静地回刘奶奶的儿子:“那你们是怎么当儿女的呢?老太太总是一个人来。”说罢,年轻人也就灰溜溜地走了。

这之后的三四个月,尹医生每天上门给刘奶奶量血压、换膏药,有时候碰上刘奶奶想上厕所了,尹医生把奶奶抱下床到马桶边,待奶奶结束再背起她安置回床铺上。

“怎么办呢,儿女忙,我们是熟悉的,又是做医生的,只好多做几步了。”尹医生受的委屈也在他自己的玩笑中淡去了:“我哪是做医生啊,我也当保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