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双脚,救一命

夏季傍晚的村庄很是闷热,一场雨要下不下,空气凝滞起来。村口的毛坯房是永兴大队的卫生站,仗着村口的一小片树丛,卫生站里有些许阴凉。屋里站着位年轻人,个头不高,面目清秀,他是大队的村医钟孝林,大家伙都唤他“小钟”。此刻小钟正在整理药箱,这天气暑热多发,是该多准备些藿香正气液一类的消暑药物,小钟打算列张清单好去城里进药。

“小钟!小钟!”凝滞的空气被慌乱的喊声划破,“老张他突然晕过去了”,冲进医务室的是住永兴大队西头的王秀玲,老张是她的丈夫。小钟立马合上药箱跟秀玲往家里去,恐怕是近来农忙加上连日酷热,又是一个中暑的。钟加快脚步,心里过了一遍可能出现的情况和应对方法。

到张家时,小钟吃了一惊,老张不是普通的中暑,他倒在地上,脸憋的发紫,手紧紧捂住胸口,钟医生上前用听诊器检查,是冲击性心肌衰竭,他当即下了判断。这种情况需要立马打强心针抢救,可强心针不是随身携带的药物,小钟想起卫生站还有两支。

没有代步工具的年代,行医全靠一双脚,小钟看了一眼堂屋里的旧钟,五点三刻不到,他转身往卫生站跑,这病耽误不得,救得回救不回就在转瞬间,落日蒸晒,暑气逼人,胶鞋在土路上带起灰尘,小钟头上的汗直往眼睛里流。来回两公里,小钟回到张家时旧钟的分针落在10字上,花了不到7分钟,“还来得及还来得及”,小钟深呼吸一口稳住手,一针下去,老张恢复了意识,小钟这才开始大口大口喘气,问秀玲要了帕子擦汗。

“如果是一场雨下来,这就救不回来了,村里的路难走得很。”

这是小钟25岁那年发生的事,如今他已经63岁,这一次的紧急,他足足记了半辈子。

钟孝林高中毕业那年卫生站去学校招人,他参加了培训,“当时只想着有份工作”,所谓培训其实就是大家在卫生站里跟着前辈乡村医生学习。人民公社大办合作医疗的年代,每个生产队里都要配两三名医生,小钟就填了这个缺。

湿润的江南,常常阴雨连夜,水汽浸入泥巴,混杂着野草汁液迸溅的芬芳,钟孝林全凭自己一双脚,踩过泥泞的小路,走过一个个蜿蜒的田坎,把安全和踏实带到一个个无能为力的家庭中。

钟医生的出走

1982年田土下放,合作医疗也随之解散,随着包产到户,各卫生站也开始自负盈亏,没有了政府的统一管理和过问,乡村医生的收益难以保证。

那年钟孝林的儿子面临升学,高中的开销压力不小,他在父亲的角色中总觉得亏欠孩子许多,连日连夜的工作使他没有时间过问孩子的学习和生活。

在工作和生活的冲突中,他选择南下深圳打工,为了孩子和家人更好的生活,先去赚些钱。其实那几年里有很多乡村医生“出走”,沙头村当地的政府决定自建医院和卫生院,解决乡村医生“单干”的问题。

千呼万唤,钟孝林回来了。

“当时领导让我自己开工资,不想让我委屈。唉,他们的困难我也都知道。”

他开不了这个口,只说跟大家的薪资一样就行,凡事按规定来。1985年他从深圳回来到现在,在卫生院又干了三十几年,当年的小钟也熬成了老钟。他起草的一系列规范、守则,修修改改,一直沿用至今。

返聘

钟医生退休后被返聘,仍旧在医院里,做些简单的接诊

沙头村社区医院

医院的领导邀请钟医生回来重建医院,起草了医院的规范条例,薪资可以自己开价。钟医生凭借多年的从医经验,为医院订制了一整套完整规范的章程,一直沿用至今。而钟医生的薪资,还是和普通的医生一样。

诊疗

每天的病人不多,吊水的病人来了,坐在宽敞的治疗室里,钟医生就坐在一旁同他们聊聊天

诊疗室内

钟医生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,“做基层的医生就是要把病看出来,你不可能治好每一个人,但你要给出正确的建议,能接手的就治,接手不了的就要让他们赶紧去大医院里检查。”

遗忘

钟医生拿出自己的赤脚医生证:“我们以前也有证的。”而现在的他们却在被遗忘

现实的反差

农村合作社消失后的几年,他们的保障也消失了几年,到新农合后,补算工龄,补交保险,加上政府补贴,这才有了现在的保障。 “我们乡村医生,在那个年代来说,比起正规编制的医生,贡献真不算小,什么都自己做自己来。但后来给予我们的待遇,是说实话,有很大落差的。”